作为SAP领域的从业者，我们不仅关注技术本身，也关心技术决策背后的战略考量与地缘博弈。最近，一则关于德国联邦国防军（Bundeswehr）选择SAP与谷歌云联合系统的消息，就在欧洲引发了一场关于数字主权、系统安全与现实选择的激烈辩论。根据一份为期十年、价值高达九位数的现代化合同，德国联邦国防军将于2027年前，部署一套由SAP与Google Cloud联合提供的系统。这一决定，在德国乃至整个欧洲都激起了千层浪。
一、舆论风暴中的“主权”焦虑
德国联邦国防军IT系统部门（BWI）负责人弗兰克·莱登伯格（Frank Leidenberger）在接受德国《商报》采访时，确认了这项数亿欧元的框架协议。然而，自几周前该计划被公之于众以来，就面临着强烈的批评。
安全专家们的核心担忧是：如果德国联邦国防军的数据存储在一家美国数字公司的服务器上，美国政府将可能依据其国内法律（如《云法案》）访问这些数据。他们认为，在当前地缘政治环境下，欧洲的公司和政府机构应优先使用本土供应商的服务，以保障数字主权。
社交平台上的反应更为直接。在领英（LinkedIn）上，一位用户直接质问德国国防部长鲍里斯·皮斯托利斯是不是“疯了”。德瑞安全技术集团Dormakaba的网络安全主管克里斯蒂安·霍克甚至尖锐地写道：“他们是喝了迷彩漆吗？”他同时呼吁德国方面制定退出策略：“十年后，如果没有了谷歌，你打算如何迁移？”。面对这些担忧，莱登伯格驳斥道：数据将在德国联邦国防军的私有云（pCloudBw – Private Cloud Bundeswehr）中受到保护，可以免受未经授权的访问。
二、为何绕不开美国“超大规模”云？
这场讨论，实际上凸显了欧洲在追求数字主权时所面临的现实困境。一方面，对依赖世界其他地区公司的风险意识日益增强；另一方面，欧洲本土有时（至少目前）又缺乏足够强大的替代方案。咨询公司Lünendonk的合伙人马里奥·齐尔曼认为，这让许多企业，尤其是由公众控制的机构，面临一个两难境地：“它们必须在系统的功能性与主权需求之间做出权衡和平衡。”
德国联邦国防军目前正在推行的是一种多云战略。其目标是部队能够根据其具体的功能需求和性能要求，访问不同云服务商的服务。美国科技公司VMware已提供了其中一个云组件，而谷歌云则刚刚签下了另一个。未来，还计划推出基于开源解决方案的第三个组件。
技术实施由位于波恩附近梅肯海姆的BWI公司（德国国防军信息技术公司）负责。这家联邦政府所有的IT服务提供商，去年收入增长约17%，达到19.4亿欧元，员工增至约7700人。马里奥·齐尔曼的观察一针见血：“多年来，超大规模云服务商（Hyperscalers）一直在其云平台上投入数百亿甚至上千亿美元的资金。”因此，美国三大主要供应商——亚马逊AWS、微软Azure和谷歌云，其平台能力极其强大。欧洲的供应商，无法在短短几年内轻松弥补这一巨大的创新差距。
他指出，在基础设施即服务（IaaS）领域，即云端存储空间、计算能力和网络容量方面，竞争非常激烈，一些欧洲制造商尚能一搏。但在平台即服务（PaaS）方面，即软件开发人员可以用来编程、测试、执行和操作应用程序的服务，超大规模云服务商的产品则遥遥领先。这其中就包括了对AI模型等先进能力的便捷访问。例如，如果德国武装部队想要利用AI分析数据，使用谷歌云会相对容易得多。
其实，SAP自身的发展历程也印证了这一点。在十多年前布局云服务时，SAP曾试图开发自己的超大规模云服务基础设施，但并未成功。SAP一直是一家专注于企业管理流程逻辑的专家型公司，对于底层技术设施并没有深厚的积累，需要从零开始，并从外部大量“挖角”专家。其整个技术研发模式，与SAP日常的企业管理软件开发完全不同，内部的程序员很难快速上手。最终，在投入巨资后，SAP还是放弃了自建IaaS的道路。毕竟，在当时的全球环境下，外部有成熟、强大的产品可以直接使用，何必自己再费力不讨好地去重复造轮子，而且造出来的性能可能还相去甚远。
三、SAP BTP 技术选择背后的商业逻辑
BWI首席执行官莱登伯格解释说，德国联邦国防军选择谷歌云，与他们深度使用SAP系统息息相关。德国联邦国防军的许多数字化管理流程，都运行在SAP的系统之上。为了对这些系统进行扩展和创新，部队需要同样来自SAP的业务技术平台（SAP BTP）。而SAP自身的云战略，就是将BTP平台运行在亚马逊AWS、微软Azure和谷歌云这些“超大规模”云平台之上，并将底层的IaaS服务交给这些专业的合作伙伴来做。客户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去选择合适的底层云服务商，SAP的产品则架设在这些云服务之上。
因此，德国联邦国防军和BWI从2023年起，就启动了与谷歌的合作，只是这个项目直到几周前才被公之于众。未来，谷歌云将主要用于应用程序的开发。BWI的开发人员可以在该基础架构上运行自己的应用程序，例如，用于利用人工智能（AI）来分析数据。莱登伯格表示：“谷歌平台的性能，为我们提供了巨大的优势。”
四、安全与依赖的攻防战
尽管官方给出了看似合理的解释，但关于安全与依赖的辩论并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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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采购”原则可行吗？ 一些人呼吁，通过“购买欧洲产品”的原则，德国政府既可以保护数据，又可以增强本土IT产业。但行业专家认为作用有限。一位BWI的员工还指出了另一种依赖关系：“德国的云提供商，也同样依赖来自世界其他地区的硬件组件。在数字主权方面，问题在于你对技术的深入研究程度。没有一家欧洲公司能像戴尔、惠普、联想或富士通那样，提供标准化的服务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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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有云是“遮羞布”吗？ 德国云存储服务商Luckycloud的负责人吕克·马德尔（Luc Mader）称德军的私有云方案为“遮羞布”。他认为，虽然基础设施在BWI的独立数据中心运行，“但软件完全来自美国，每一个功能、每一个补丁、每一个更新，都来自谷歌。” 莱登伯格对此表示异议：“我们的数据中心与谷歌的系统之间没有连接线缆。而且，在安装任何更新之前，我们都会对其进行仔细的审查。”BWI目前正在培训数百名员工使用这项技术，并对新软件进行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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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源软件是“后备方案”吗？ 像克里斯蒂安·霍克这样的批评人士，呼吁德军应同时安装开源软件作为“后备方案”，以便在出现问题时作为备份。德国联邦国防军计划在未来这样做。但莱登伯管也指出，开源并非天生就更安全。“开源软件的开发者是谁？不仅仅是德国人或欧洲人——大多数开发者来自美国和中国。”“在某些情况下，开源软件会被人故意篡改。所以你必须始终清楚，你带入自己数据中心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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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风险与商业模式的博弈 吕克·马德尔也指出了法律风险：《云计算法案》等法律允许美国当局在特定情况下访问存储在美国境外的属于美国公司的数据。他指出：“只要谷歌是一家美国公司，美国当局就可以要求访问……” 莱登伯格认为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极小。他反驳道：“如果美国真的有人想伤害我们，并试图入侵我们的系统，那么在我看来，这实际上就是在宣战。”“如果美国政府强迫超大规模云服务商拒绝欧洲人访问他们的技术，那么这些公司的商业模式就将彻底完结。这种事情，只能发生一次。”
从纯技术的角度看，把自己的数据放到别人的“保险箱”里，始终存在风险。这就像家里的门锁，卖锁的都说自己的锁绝对安全。但当真正发生利益冲突时，两根铁丝也许就能把锁打开。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安全，除非所有的核心技术和数据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五、“战略务实”还是“饮鸩止渴”？
克劳塞维茨战略研究中心负责人马丁·沃尔夫认为，从军事战略角度看，德国企业选择美国技术在当前是正确的。在短时间内实施安全可靠的解决方案，面临着巨大的时间压力。“俄罗斯多年来一直在进行大规模的重新武装，”沃尔夫说，“欧洲需要时间才能建立起与之平衡的力量。”乌克兰战争也表明，数字技术正日益成为一种“侵略性战争的工具”，例如无人机的自动瞄准。在他看来，美国可能威胁疏远其西方伙伴的事实，并不构成反对德军与谷歌合作的理由。“不考虑这种风险是愚蠢的——但这不是我们唯一需要考虑的风险，”沃尔夫说，“我们必须在这些矛盾中做出选择。”
六、赛锐信息观点
这次事件，清晰地反映出欧洲在全球高科技领域的尴尬地位。长期依赖美国技术，使其在关键时刻缺乏足够的议价能力和战略自主权。自己连一个被广泛使用的通信软件都没有，民众普遍使用美国的WhatsApp、Instagram、Facebook，更不要想能在短期内打造出自己的超大规模云服务基础设施了。
反观中国，一句“居安思危”的古话，道尽了在高科技领域自力更生的深层逻辑。SAP与阿里云的合作，也体现了SAP作为一家全球性公司，在“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风险分散智慧。对于德军来说，这次选择或许是特定历史时期下，权衡了功能、效率、安全与时间成本后，最为务实的一个解。但这到底是解决了燃眉之急的“战略务实”，还是埋下未来隐患的“饮鸩止渴”，或许只有时间能给出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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